武侠世界的速度

“无坚不破，唯快不破！”
周星驰电影《功夫》中，邪派第一高手火云邪神在用手指夹住一只射向他脑门的子弹以后，说出了这么一句经典台词。
这句台词的意思是，无论多么厉害的硬功都有罩门，唯有速度没有罩门——你刚瞧见他的破绽，正要对准破绽一击致命，他的防守已经到了，原有的破绽再也不是破绽了。就像金庸先生在《笑傲江湖》中描写的辟邪剑法那样：
剑招本身并没甚么特异，只是出手实在太过突兀，事先绝无半分征兆，这一招不论向谁攻出，就算是绝顶高手，只怕也难以招架。
同书中对葵花宝典有一段论述，同样阐明了无坚不破的道理：
独孤九剑的要旨，在于看出敌手武功中的破绽，不论是拳脚刀剑，任何一招之中都必有破绽，由此乘虚而入，一击取胜。那日在黑木崖上与东方不败相斗，东方不败只握一枚绣花针，可是身如电闪，快得无与伦比，虽然身法与招数之中仍有破绽，但这破绽瞬息即逝，待得见到破绽，破绽已然不知去向，决计无法批亢捣虚，攻敌之弱。是以合令狐冲、任我行，向问天、盈盈四大高手之力，无法胜得了一枚绣花针。
但是不管出手有多快，总会有一个速度。
在宁财神主创的情景喜剧《武林外传》中，盗圣白展堂出手就很快，用他自己的话讲，已经达到了 “势如疾风，快如闪电”的境界。疾风是很快的，地球上最快的风速是龙卷风中心附近的风速，每秒最快300米。闪电就更快了，美国能源部测算出的闪电平均速度是每秒14万公里，将近光速的一半。
我们人类的出手速度能达到光速的一半吗？当然不能。物理学上有一个宇宙第三速度：当某个物体的速度大于或者等于每秒16.7公里时，这个物体将挣脱太阳引力的束缚，飞到太阳系以外。假如一个武林高手的出拳速度能达到每秒16.7公里，由于逆天的速度和可怕的惯性，他的拳头将在瞬间之内拽断骨骼和肌腱，然后脱离身体，飞出地球，飞出太阳系，一直飞到浩瀚无际的太空中去。当然，考虑到地球表面有厚厚的大气层存在，拳头飞出时将与空气摩擦生热，没等飞出地球，就会燃烧殆尽。所以“快如闪电”仅仅是一个夸张说法——每秒16.7公里尚且达不到，更何况每秒14万公里呢？
那么“势如疾风”呢？如果出手的速度与每秒300米的最快风速齐平，又会发生什么样的物理现象呢？
首先是空气阻力的问题。每秒300米基本上接近声音在空气中的传播速度（每秒340米），物理学上称为“亚音速”，此时拳头可以明显感觉到空气对它的阻力，该阻力与风阻系数、拳头的运动速度、迎风面积的平方成正比。经过计算可以得知，当一个成年男子的拳头相对空气做每秒300米的运动时，受到的空气阻力大约是80牛顿，相当于一小桶水的重量。
对武林高手而言，每次出拳都要克服这么大的阻力并不困难，困难的还是如何化解摩擦生热：假如每次出拳的平均速度都在每秒300米上下，并且在一分钟内连续出拳的话，空气分子与手掌表面分子剧烈碰撞，使得内能增大，温度升高，手的表面温度将很快达到几百度，如果没有练过铁砂掌或者火焰掌之类的神奇功夫，手会严重烫伤，不用对手还击，自己就把自己打败了。
如果一个高手的手掌可以忍受高温，这样快速出拳还是很有好处的。第一，无坚不破，唯快不破，如此神速的出击就像发射出一颗颗子弹，绝对让敌人防不胜防。第二，快速运动的手掌可以带动周围的空气快速流动，在身体四周形成强大的旋风，可以将各种质量较小的暗器挡在外面。所以当武林高手面对天女散花般的暗器偷袭时，常常不管暗器的来路，自顾自地出掌，用掌风将自己罩在其中，针扎不透，水泼不进，从四面八风射来的暗器纷纷被弹落在地。
《天龙八部》第四十二回，慕容复看不清段誉六脉神剑的来路，只好“使出慕容氏家传剑法，招招连绵不绝，犹似行云流水一般，瞬息之间，全身便如罩在一道光幕之中”，这样一来，段誉的无形剑气就被他的快剑挡在外面了。究其原理，也是因为快剑激起了旋风，而旋风隔绝了剑气。
六脉神剑号称天下第一，无人能敌，可是慕容复却可以通过速度极快的快剑抵挡一阵，看来火云邪神老兄“无坚不破，唯快不破”的说法真不是乱盖的啊！
在武侠世界中，并非所有人都靠速度取胜，丐帮前帮主乔峰就是一个例子。
乔峰的武功当然很高，但他的速度并不算快。《天龙八部》第十四回，他跟段誉赛跑，“两人并肩而前，只听得风声呼呼，道旁树木纷纷从身边倒退而过。”乍看上去好像很快，比得上两部在赛道上你追我赶的跑车。但是看了后文就知道，乔峰比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也快不到哪儿去。
据《天龙八部》第二十回，乔峰为了探明自己的身世，出了代州城，直奔雁门关，“他脚程迅捷，这三十里地，行不到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即一个小时，“三十里地”即15公里，一个小时跑完15公里，每个腿脚正常的成年男子都做得到，丝毫没有出奇之处。
金庸先生另一部武侠经典《笑傲江湖》描写过令狐冲小师妹岳灵珊的速度，也不见出奇。话说岳灵珊偷了华山派的镇派之宝《紫霞秘笈》，连夜送给令狐冲，她的六师兄陆大有替令狐冲感谢她：“小师妹，这来回一百二十里的黑夜奔波，大师哥永远不会忘记。”一个晚上大约12个小时，“一百二十里”大约60公里，岳灵珊的平均时速才5公里，比乔峰更慢。由此可见，华山派剑法有独到之秘，轻功却不是长项。记得高中二年级寒假，我曾经用三天时间徒步走完150公里，刨去吃饭和休息的时间，平均时速6公里，完败华山女侠岳灵珊。
若论赛跑，岳灵珊不如我，我不如乔峰，乔峰比不上现在任何一个长跑运动员，而无论多么专业的运动员都比不上温瑞安在《神相李布衣》系列中塑造的轻功高手白青衣。
曾经有三个人对白青衣实施偷袭，一个是“千里不留情”方化我，一个是“流星”银却步，一个是“八步赶电”华满天。听外号就知道，这三个人都是江湖上顶呱呱的轻功高手，速度一定不逊于刘翔以及博尔特。但是呢，他们不幸遇上了白青衣这个克星。
那是一个晚上，月色皎洁，方化我、银却步、华满天三人同时向白青衣打出三种暗器，没有打中，随即风紧扯呼。为了不让白青衣追上，他们分三个方向逃跑。
“八步赶电”华满天在眨眼之间跑出一里多地，就算是一头奔马也赶不上他一半的速度。忽然，他听见前面一棵树上传出白青衣的声音：“华满天，你跑了那么久，一定是累了，既然累了，那就歇歇吧。”华满天吓得魂飞天外，拧身转向，如强弩上的利箭飞射而出，结果被白青衣用一片飞射更快的树叶要了小命。
“流星”银却步比华满天跑得还要快，他正往另一个方向飞奔，猛然瞧见前面一棵树下正坐着悠闲的白青衣，然后他也被一片树叶要了小命。
当白青衣先后追上并杀掉华满天和银却步之时，“千里不留情”方化我已经逃到了江心的竹筏上。这时候，他眼前一花，赶紧揉了揉眼睛，看见前方江面上正站着白青衣这个煞星。然后呢？他也没有然后了。
白青衣的轻功究竟有多好？速度究竟有多快？温瑞安没有写出相关数据，我们不得而知，也无从推算。漫威电影《X战警》系列中有一个绰号“红魔鬼”的变种人，具有瞬间移动的超能力，意到身至，从纽约到伦敦，烟雾一闪就到了，比孙悟空筋斗云都快。白青衣白大侠的神奇轻功大概就属于这种超能力吧？
超能力超出了物理学范畴，我们暂不考虑，下面继续看金庸先生塑造的轻功高手。
金庸《侠客行》中有两个来自侠客岛的侠客，一个叫张三，一个叫李四，江湖人称“赏善罚恶二使”，武功和轻功都高得出奇。《侠客行》第十五回，来自东北的飞刀女侠高三娘子向他们射出四柄飞刀，他们不闪不避，就在飞刀即将射中他们后背的那一瞬间，两人突然向前飞跃而出，“众人眼前只一花，四柄飞刀啪的一声，同时钉在门外的照壁之上，张三、李四却已不知去向。飞刀是手中掷出的暗器，但二人使轻功纵跃，居然比之暗器尚要快速，群豪相顾失色，如见鬼魅。”
飞刀是要用腕力发射的，专业运动员甩出飞刀时，抖腕的速度可以达到每秒20米左右，这也是飞刀的初速度。由于空气的阻力，飞刀在射出后会越来越慢，快要落地时的末速度取决于腕力、风力、发射角度、发射高度和飞刀质量的大小，大约在每秒1米到5米之间。OK，就算高三娘子腕力不行，风力很大，飞刀很重，发射时的角度和高度都不合理，飞刀即将接触赏善罚恶二使身体时的速度也肯定在每秒1米以上。赏善罚恶二使要想不被飞刀扎中，至少要在0.01秒甚至0.001秒的极短时间内加速到每秒1米。根据加速度等于速度变化量除以时间的计算公式，他们起跑时的加速度要达到100米每秒平方甚至1000米每秒平方。我必须说明，这个加速度绝对是人类所不能实现的。
2009年8月17日，可以代表人类起跑最快速度的“闪电”博尔特在百米赛中以9秒58的成绩创下世界纪录。9秒58跑完100米，平均每秒10米以上，假如高三娘子在博尔特完成起跑以后才射出飞刀，那么飞刀很有可能追不上博尔特。但是假如博尔特在高三娘子射出飞刀以后才起跑，他一定会死在飞刀之下，因为每个人起跑时的初速度都为零，要等到几秒以后才能达到最快速度。
2015年，英国皇家兽医学院的科研人员在367只猎豹身上安装了GPS，测出猎豹奔跑时的最快速度是每秒25米，而起跑加速度则是8.3米每秒平方，是博尔特起跑加速度的四倍左右。如果我们在5米开外向猎豹射出一支初速度为每秒20米的飞刀，飞刀接近猎豹时的瞬时速度为10米，此时猎豹开始发觉并立即逃跑，它照样逃不脱被飞刀扎中的命运。猎豹尚且如此，何况人乎？
现在我们假设赏善罚恶二使轻功惊人，起跑加速度为100米每秒平方甚至更高，果真像金庸先生描写的那样瞬间飞跃，飞刀当然扎不中他们。可是他们能否承受如此惊人的加速度所产生的惯性力呢？按照牛顿第二定律，物体加速运动时所受惯性力等于加速度与其质量的乘积。如果赏善罚恶二使各重50公斤，起跑加速度为100米每秒平方，那么他们将分别承受5000牛顿的惯性力，这个力与他们的运动方向相反，相当于前方有一个半吨重的物体均匀并且快速地撞击在身体的各个部位，即使不能将他们压扁，至少也会折断他们的颈椎。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认识到了加速度的可怕威力。是的，我们可以凭借一些非常先进的交通工具快速行进，可以乘坐每秒600米以上的超音速飞机安全航行，但是我们所能承受的加速度却很小。通常来说，10米每秒平方的加速度就会让没有受过长期训练的普通人呕吐，而100米每秒平方的加速度则会让人面临生命危险。电梯起步和停止时都很慢，飞机起飞和降落时都要非常平滑地加速和减速，就是因为这个道理。